在泰兴,清明、七月半、大冬都要吃扁食。曾经,总觉得扁食是非常无聊的食物,和面老半天,剁馅老半天,一只只包起来又耗时老半天,忙活大半天,十几只扁食装进碗里,分分钟就吃完了,无非是面皮包着馅,没有红烧肉那么过瘾。
后来外出读书,大一大二时,鸿鹄展翅飞,一点也不想家。到了大三,翅膀似乎飞累了,开始觉得自己更像燕雀,那年冬至,母亲写来信叮嘱:“东北冷,记得冬至吃扁食。大冬不吃扁,冻掉半面脸呢。”
刚开始漫不经心的,信读了就扔一旁。第二天晚,宿舍里一同学接到电报:奶奶病逝,速归!
夜已深了,无法赶火车,一宿舍人都不睡,安慰他。刚开始还好,直到灯熄,黑暗中,他嘤嘤地抽泣,喃喃中我听到:“再也吃不到我奶奶包的饺子了!”
我听了心一抽。那一夜,大家都累到极至,纷纷睡去,我辗转反侧,怎么也睡不着。
“我包的扁食好吃吗?”每次母亲包扁食,总会问我,我知道母亲的逻辑,答了她“好吃”后,紧跟着一句就是:“你也应学着包,我又不能做一辈子。”
在泰兴乡下,无论是清明、冬至,还是逝去的亲人周年祭祀那天,端上供桌的都是一盆扁食,只有供过天地君亲师牌位后,我们才能吃。包扁食琐碎、麻烦,隆重,更有仪式感,在母亲心里,端上供桌的哪怕是一桌满汉全席,也不及一盆扁食来得庄重、神圣。
母亲担心,如果我不会这门手艺,将来拿什么祭祀先人。
为了宽慰母亲,她包扁食时,我也会跟着打下手学习。“肉一定要买前腿肉,前腿肉嫩,不能用绞肉机绞,要自己剁,剁的时候别剁得太碎,别剁成泥,要剁成小小的肉丁,这样口感好。”
“青菜洗净了搁开水里焯,焯三五分钟就得捞出来,再用纱布包好,放在案板上拧。”
母亲总是不厌其烦地一遍遍教我。
“水开了扁食才能下锅,等扁食漂起来要把火调小,舀半瓢冷水激一下,水开了再激一下。什么时候熟呢?用抄勺捞起一个,用手指的指肚子轻轻一打,皮儿软了,肯定就熟了。”
年岁在增长,愚笨的我却总学不会母亲的手艺,对母亲包的扁食却越吃越爱,越吃滋味越长。鲜美、滋润,咬一口,香味在嘴里一点儿一点儿地渗出来,这种满足,是超市里卖的速冻水饺无法给予的。
如今,扁食已不是儿时“清明”“大冬”母亲才舍得做的美食了。每次回泰兴,母亲都会张罗着去称肉、剁馅,包一竹筛子扁食,放冰箱速冻后,给我带到扬州。看着她在白果树做的砧板上剁肉,叮叮当当敲击的韵律;看着她一手按着盆,一手满抓筷子,拌啊,拌啊,拌啊。。。
只是岁月太匆忙了,父母老了,姐姐老了,我自己也老了,唯有一碗扁食,还是几十年没有变化的味道。
我常常做梦,梦到端着扁食吃得正香习惯性地回头喊母亲,梦到在故乡田埂上看到母亲常采的艾草而想念小时候的那些咳嗽和肚子疼。。。那些熟悉的场景,回望一眼,足以缓解疲倦,告慰风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