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说来惭愧，一直把“燕雀安知鸿鹄之志”的“鸿鹄”当作鸿雁，而把“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的“雎鸠”拟作天鹅。闹出这样的乌龙，不知志存高远的天鹅会不会鼻腔里一声轻嗤。

确切地说，四十岁之前我是没有见过天鹅本鹅的。最初的了解来自于小学课本，而后是碎片化拼凑起来的信息，更多的是芭蕾舞剧《天鹅湖》的拟人化灌输。不过，对它，我始终是心怀喜欢和敬畏的。

只因为那句: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依。

「2」这世间最难得一心人。外事外物，诸多变数，人的心被七情六欲掣肘，又有几人能够做到善终如始？

又兼女子，天生自带一段风月情痴，无论飒爽还是优柔，谁不想与所爱之人“去来两鸿鹄，栖息两鸳鸯”？

这长情的天鹅就满足了天下所有小儿女对爱情的奢求与想象。而我之所以把它与雎鸠同体，便是此心同此理。

「3」不知鸿鹄湾的天鹅是哪一年入驻这片水域的，也不知它们到底从哪里来，到哪里去。我所知道的只是每年二月中下旬飞抵，休养生息二十天到一个月不等，三月中旬又开始了漫长的北南迁徙。偶有几只留下来，过几天也会不知所踪。

它们到来的时候，正是春寒料峭，冰雪将消未融的时节。白茫茫的大凌河，一派千里冰封的肃杀。而错峰抵达的天鹅们先是五六只，再是几十只，而后成百上千只落定于冰面，修竹似的长腿，小鹿一样优雅的脖颈，再配上一身洁白的羽毛，清越的叫声，霎时让黎明一般寂静的白石湿地灵动如春天，蓬勃在人间。

它们三三两两，或扎猛觅食，或拍翅低飞，或颉颃高空，或昵首琴瑟。双双对对，融融洽洽，直让人看得心旌摇荡、水盼迷离。

这世间的爱情，大抵就是这样的罢。

「4」每年的二三月份，川州就会异常繁华热闹起来。租车的，自驾的，骑行的，走路的，会从四面八方向这里汇聚。岸边，桥上桥下，水泽中央，或者独辟蹊径，支起长枪短炮，按下手机快门，拍下一幅幅画面，定格一帧帧美好。连续数年，概莫如此。

然而今年，这里却异常冷清。冷清到天鹅们几乎怀疑人类忘记或者辜负了一年一次的约定。其实，不知是季节的召唤，还是耐不住那份思念，天鹅们今年提前了七八日飞临，本以为会是热热闹闹的迎归场面，却不料人影皆无，有的只是缓缓开过的车辆和匆匆一瞥的惊喜友好。我想，短暂的惊诧失落过后，它们终究是理解的吧。是的，它们依旧如常醒寐起居，如常欢腾安静，如常享受每一天的黎明和黄昏。

有时候，不打扰不干涉何尝不是一种爱与慈悲？

「5」随着新冠疫情的持续向好，凌河水也像严厉的防控措施一样最终解除封印。春水初生，草木萌绿，北方真正意义上的春天来了。然而天鹅们却要再一次北飞。漫漫征途，它们是如何做好攻略，或者仅仅凭借本能不得而知。因为出发前它们并没有像燕子似的召集全体成员大会，它们悄无声息地走了。在不被人们注意的黄昏或者夜晚，还是凌晨？我没有感知。我只知道前一天下午还能看到它们悠闲的身影，第二天早晨就绝了踪迹。连一句告别都有留下。

春天来了，桃花寄信，柳芽摆酒，绿水担诗。一切都那么养眼，那么悦耳悦心。然而我留得住深情，却留不住你。你走得那样决绝，只是因为这一方水泽不过你生命的途经，你的红尘在更远更远的远方。

不贪恋，不犹疑，不嗔痴。把每一段邂逅都当做人生的必然，把每一次出发都看作余生崭新的开始。从你眼里，我读出了勇毅、淡泊和珍惜。

「6」春天是一场盛大的约会，也是一次次伤感的离别。岁月这列火车，把我从故乡的小站载离的一刻，我又何尝不是北飞的天鹅？只不过，它是物竞天择，而我多少有些被迫的成分。

被命运别样安排的天鹅，岁月不可谓不跌宕传奇。一生在南北之间飞飞停停，既要沐风栉雨，又要面临生死。停落是短暂的，而飞翔却是一生。它们抱怨过吗？或许有吧。可是当怨怼于事无补的时候，它们选择了穿越风浪、勇敢搏击，并把看似艰难的日子过成“一生一代一双人，争教两处销魂”的诗意静好。于我们，它们就是教科书一般的存在。

「7」一眨眼，我来到这里已经一年零三个月。鸿鹄湾的水不仅让千里外的天鹅梦好长相知，也让我这个背井离乡的中年人安然入座，生了满足欢喜。

我和天鹅，同是天涯沦落人。只不过，它洗一洗灵魂就要上路，而我，是把自己的根须扎下去，扎得更深。汲取人文地土的营养，洗濯蒙尘麻木的心灵，把余生的每一天都当作值得珍重对待的如如尘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