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雀

民国宁波乡贤徐原祥

发布时间:2023/5/27 13:12:49   

徐原祥名学涛,字以行,鄞江镇光溪村人,生于年,卒于年,享年73岁。原祥徐公寿终正寝时,宁波府辖下各县的头面人物、各界要员前来吊唁哀悼。出殡那天哀乐喧天,恸声震耳,四五百人的送葬队伍过“官池”、穿大街一直延伸到悬慈村的尽头,缓缓地向金陆村的青修岭进发。丧仪之隆重、气氛之悲哀可谓空前,当地民众乡亲把徐公神位安放在它山庙中,永远受到鄞江人民的祭奠和敬重。

徐公生前曾得到当时民国大总统的嘉奖。奖品有勋章、奖状等,还曾获得两块上款为“原祥先生惠存”,下款为“中华民国大总统徐世昌敬赠”,中间镶有“急公好義”四个朱红大字的匾额。后来这两块匾额其一挂在“徐氏宗祠”,另一高悬在它山庙的殿堂上。徐原祥一介平民百姓,生前未任一官半职,竟能上达“天听”、下尊万民,耐人费解,其略傅已入旧县志《鄞县通志》、《文献志》中。

悬挂在徐氏宗祠中的“急公好义”匾额

鸟过留声,人过留名。先生高风亮节,大义大德虽已记入史册,但因岁月流逝和历史原因,家乡人民对先生已感到陌生,先生事迹渐渐趋于湮没之势,亦有几分“儿童相见不相识,笑问客从何处来”之感。为了让先生精神发扬光大,流傅后世,我乃将先生的部分事迹禀告大家,虽是一鳞变爪,但我也感到无限之欣慰。

一、倾产办学,培养人才

原祥先生幼失怙恃,家境贫寒,他十余岁由亲友相荐到宁波“裕成”棉布店当学徒(店座落于百丈街灵桥堍南侧)。先生尊师睦友,至诚待客,老被对他十分赏识,常夸他为人规矩,经营有方,几年后提任他当“阿大”(经理),店内大小事务全托于他。先生经商有方,货真价实,童叟无欺,“裕成”声望日高,生意兴隆,货增店扩。先生60年的苦心经营使“裕成”跻身于宁波巨商之林,而先生也靠“裕成”养大了他众多的子侄辈,並购置了为数不多的地田、山林、房屋。说是为数不多,但至少也有数百亩山林和近百亩地田及一栋民房。

鄞江徐姓是一个大家族,子孙世代务农,几乎没有一个识字的,花车门就因每户农家都有一台或几台纺花车而得名。先生常为贫苦亲邻而抚恤,更为子孙不识文化而痛心。有一次,先生以原告证人的身份涉及入一场官司。这个官司的被告是一个秀才,他凭借“秀才”这一小小功名趾高气扬,咆哮公堂,县老爷也无可奈何,只得让其三分(据说旧社会秀才在公堂上可免下跪)。而作为受害的原告和证人因为是无功名的平头百姓,都要五体投地,磕头跪拜,还要遭那受那些凶神恶煞的皂隶训斥喝打,令人十分难堪。先生从这个事件领悟到“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以及“子孙虽愚经书不可不读,族宗虽贫学堂不可不办”的道理。于是先生回家,邀集族人商议办学一事。选校址、筹基金、选土木、聘老师……系列办学工程基本上都由先生包办,并带头将自己几十年辛劳所置的土地、山林全部变卖充入办学资金。在先生的努力下,花车门私弄内不久就落成了一栋洋楼式的两层教学楼房。楼内有办公室、图书室、纪念厅及三个复试教室。这所私立完全小学起名为“培才”小学。民国以前八股文甚盛,但这所培才小学课程却设置西化,除开设国文、数学主科外,还开设了体育、音乐和英语等课程,在当时学校中真是凤毛麟角、难能可贵。

徐氏墙门上的匾额记述着宗族来源

从此鄞江徐姓宗族子弟不论男女都可以免费入学,邻近异姓困难学生经申请核实后也可免费入学。先生自己虽不识字,但为提高教育质量却煞费苦心。他高薪聘请水平高、师德好的教师任教。因当时鄞江难买时令鲜果,先生就委托人长期驻甬采办教师膳食,托夜航船天天按时送到学校,餐顿待如上宾。逢年过节先生还给教师送礼、吃饭请客,教师家境困难者,先生还额外照顾。全体教师因此无不为之感动,个个勤奋教育,尽心竭力,“培才”质量在鄞江首屈一指,在全县也名列前茅,使不少国立小学为之惊叹,难怪连许多宁波学生也慕名前来转入该校求读。几十年来“培才”小学为国家培养了许多建设人才,著名的电力工程师徐诚炽,(又名徐承志,年带着一套机械设备去延安、美国记者斯诺在《西行漫记》中赞颂的一位高级工程师),就是萃萃学子中的一位。

为保证办学经费的长期落实,先生还在大皎、樟水、龙观、鄞江各地购置了“学田”、“学山”几百亩,并规定“学田”、“学山”只准收入租金,不准出售。先生晚年亦感自己年事已高,他选定一位清正廉洁、热心教育的徐诚嘉先生作为他的办学继承人。徐成嘉先生继承了先生的衣钵,学习先生的品德,把学校管理得很好,后也成为一位德高望重的长者。

徐氏祠堂

二、效禹治水,鞠躬尽瘁

鄞江又名“小溪”,地处樟溪下游,自古水患严重。每年七八月间水患尤烈,山洪暴发,樟溪、鄞江两岸房屋被冲塌,农田俱毁,死伤者不计其数。先生深知人民疾苦,决心治水患为水利。他在山洪暴发期间,邀有识之士披蓑戴笠逆流而上,查找水患之因。又和乡人共议治水大计,定出改溪疏流、参石砌勘、筑坝护堤、植树造林等措施。在鸟头门、邵家滩、晴江岸、鄞三马滩、李家滩、上河头等处种下了许多溪栲树护村护地,直到今日这些护村护地树仍在发挥着很大的作用。

民国10、11年秋季连续发生洪灾,连接鄞江南北的纽带——官池塘两次被毁,先生除四处筹集民间资金外,还出入县衙恳求政府拨款支援。为使这次修缮后的官池塘以后能少受损害,他又自己出资在塘的迎水面安装了避塘板。官池塘修复后立了一块修塘记事碑,乡人一定要将先生名字刻在碑上以示纪念,但先生却再三推辞,最后实在推辞不过只得胡乱用了“徐方朱”的名字代之。除个别知情人外,其他人都不知道碑上的这个“徐方朱”是谁。碑文云:“民国十一年秋大水,塘塌,蒙会稽道尹黄庆澜,鄞县知事姜若,邑绅徐方朱捐募重修。”这种不愿“善欲人知”的精神是多么难能可贵啊。

洪水过后,光溪河下游泥石沙土沉积,河床淤塞,影响水流畅通和舟楫之便。先生成立“掏沙会”,落实人员、资金、工具等,疏浚河道、清理洪水带来的沉石积沙。先生去世于民国12年,但在民国10—11年的修塘工程中,这位年逾古稀的老人还在精神抖擞地四处奔波操劳着,为鄞江治水徐原祥先生实在可以说是呕心沥血、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座落于徐氏墙门前的鄞江新廊桥

三、热心公益,造福乡里

光溪河上的官池塘是连接鄞江河南、河北的唯一通道,每年春、夏、秋三季一场暴雨,水位暴涨,汹涌洪水过塘直泻,南北往来中断,农民歇工、学生辍学、路人受困。急事非过塘者只得冒险涉水过塘,溺水事故屡有发生。于是先生就组织成立“义渡会”,落实人员、舟只,在洪水过塘时为行人义渡,其费用由先生筹集安排。

鄞江又称四明首镇,经济繁荣,乡民居住集中,年年都有火灾发生。先生联合当地士绅,使镇上各村都成立“消防会”,发动民众义务消防。先生自己还积极筹资为“消防会”添置消防器材,让各村做到守望相助。这样鄞江十余里周围村坊,如百梁桥、洞桥、梅园、龙观等地一遇火警,鄞江镇的“保安会”、“长安会”等民间消防组织必亲临火场誓死相救。

旧社会乡里路小道狭,高低不平,夜间行走照明设备差,灯笼可为上乘,竹白火把、麻骨火把最为常见。这些照明工具既不安全也不方便,多数百姓是摸黑赶路的,险情因此时有发生。先生关心乡人疾苦,在官池塘、光溪桥平台、草厂后门、上河头等险要地段安装“天灯”,就是大号玻璃方框的煤油、菜油吊灯,专人负责每晚天昏黑上灯至天明,风雨无阻,乡人无不拍手称好,经费自然也由先生落实解决。

先生经商于宁波,工余回家,不喜闲情逸趣而爱填石修路,西起乌头门(龙观交界处),东到洞桥头,南至鲍家勘的石板路,他每年都要去查看几次,哪儿的过桥断塌,哪儿的石板翘起,自己出资雇人修复。旧社会贫家百姓出门专靠双脚行走,运货也只得肩挑背驼,路上受尽日晒雨淋之苦。先生深知百姓之难,沿途建造凉亭,天顺前的新凉亭和乌头门的凉亭都是先生捐资建造,夏天委人施茶,让路人从此有避雨遮日、歇担憩息之处。有人说他这样做是为了修下世,他也不以为然,正是“燕雀安知鸿鹄之志”也。

四、移风易俗,破旧立新

徐氏“花车门”是个男耕女织的大家族门宗,花车门内衣食不缺的大户数不上几家,多数人家只是靠自种几亩田地或给人做长工、打短工,过着“丰年饱肚皮,荒年锅朝天”的半饿半饱生活,生活不富庶。但有些排场蛮大,不知何时定下“族人婚嫁,全族入座同宴数席”的规矩,叫做办“族规酒”。这对大户人家来说算不了什么,但对那些“小户”人家来说是难以承受的。为了办“族规酒”,许多人家只得卖牛卖田卖房子,借粮借钱办婚事,不少户一辈子也还不清结婚债,个别的只得一辈子打光棍。先生对此早有反感,他邀集族中首脑商议取消办“族规酒”的旧习,先生说:“穷好日(结婚),富做生,办族规酒太浪费,害了不少人,要革除,族中要热闹,每户人家分碗汤圆就是了”。那些族长见先生说的有理,也表示赞同,从此“徐氏”就用分“族汤圆”代替了办“族规酒”,族人无不拍手称好,附近异族闻之都先后效之。

如今的“花车门”内还住着不少徐氏后代

在旧时,娶新娘抬花轿是“抬轿堕敝”的“专利权”。“堕敝”即“堕民”,据说是宋朝罪俘的后裔,专司剃头、猪鸡阉割、婚家抬轿陪送新娘等业,常见钱、邱、范、李姓为多。堕民虽是下等行业,实为上等生意,每次婚家要支付他们一笔相当大的抬轿费。先生对此早有改革之心。一次,他来到堂氏花轿旁,(堂氏是族宗婚丧公用的集体房屋,也叫堂檐),对众人说:“新娘子阿拉自己去抬,不要堕敝抬,可省点铜钿。”边说边弯腰曲身于轿杠下,众人见状大惊道:“先生,你抬不得,阿拉后生帮忙去抬就是了!”从此娶新娘抬花轿的差使就由堂兄弟们帮忙了,又为宗族中的贫家婚嫁节省了一笔开支。

美丽的鄞江镇

鄞江桥每年有“三月三”、“六月六”、“十月十”三次大庙会。每次庙会它山庙菩萨出殿巡游,以驱邪气、祈平安、保丰收。各村常为抢抬菩萨而发生械斗。尤其是“六月六”,又称“行稻花会”,时值盛暑,正是早稻抽穗扬花季节,人们以为行了“稻花会”就可以祈祷夏季太平、祛病消灾。可事实并非如此,因行“稻花会”,四乡人口云集,天气又炎热,因此中暑者无数,瘟疫也常行。所以行了“太平会”反而不太平了。先生对此会竭力反对,为太平、为生产、为节省鄞江人民因行会而增加的伙食负担,他邀集各村乡坤首脑讲明行稻花会的危害性,提出禁止稻花会。乡坤首脑听先生说的有理大多表示赞同,个别不从者因慑于先生祟高的威望也只得无语。于是先生在世几年的鄞江六月六稻花会就不再举行。可见先生致力于人民,受到人们的尊敬和爱戴。当然此举也遭到一些寻衅好闲者的非议,说什么“活被徐原祥,稻花会不行”等闲话。

旧社会的童养媳一般都有一段血泪史,但先生的二媳马觉先做童养媳却反而有了好福气。马觉先出身贫寒,幼年失怙,其母又是个精神病患者。二家门第相差悬殊,但先生概不计较,怜马觉先身世可怜,六岁让其入门做“养生”。先生不但不要她缠足,还送她上学读书,待其如亲生女儿一般。婆婆对此产生不满情绪,认为“女子无才便是德”,应缠足守本份,读书是男孩子考状元的事,但因先生作主也只得顺从。马觉先16岁圆房后吃苦耐劳、勤俭持家,讨得先生欢心,让她当家理财。可是她是小儿媳,论理在宗法社会中的地位是比不上长房长媳的。但先生就不计较,任人唯贤,在族中传为佳话。

先生对童养媳如此,对家中其他女孩也如此。他的女儿徐翠菊和侄孙女徐元都是大脚婆,而且还上过学。这在百年前的鄞江简直是“奇迹”。可见徐原祥先生是一位具有民主思想的老人,是当时移风易俗、破旧立新的带头人。

鄞江唐代它山堰是全国四大水利工程之一

五、修身齐家,温恤乡邻

先生生活俭朴,严于律已,他一不喝酒,二不吸烟(鸦片)。他从宁波回乡来,从来都是步行,脚穿草鞋,身背雨伞风尘仆仆,常年穿无领大襟白布衫或蓝布衫,如此打扮谁能相信这是宁波巨商“裕成”的阿大呢?他的两个儿子在宁波效实中学念书,假期回家来两兄弟各坐一顶两人抬的小轿,轿架下放着衣箱、铺盖等,至家被先生发现就被家法从事,告诫他们不许坐轿,不应学纨绔子弟这一套,应该从宁波步行回家(当时宁波到鄞江还未通汽车)。如果行李拿不动可以雇挑夫,虽然出钱不比雇轿少,但防止儿孙变成大少爷。

先生家的生活也算富庶,平时小菜较丰盛,鱼肉不断。但他连吃剩的咸勒鱼骨头也舍不得丢掉。他对家人说:“勒鱼骨头收起来可以炖豆腐渣下饭或放点醋泡汤喝。”

大媳妇头胎生了个儿子全家欢喜,但她没有奶水,用了个奶妈,因此失爱于先生,说她虚荣不勤劳。他说:“孩子没奶吃可用米糊,难道穷人家孩子没奶吃就养不大了吗?”

先生在花车门内算是富豪门第,但他的夫人、两个媳妇和四个女儿都从事蚕桑,养蚕缫丝、纺花织布从不雇女佣帮工。别人家的花车、席机因断原料停转,就可向先生家借原料,待有了钱去还就是了。如果实在还不了,也可不还,先生对贫苦亲邻更多温恤。每次将到年底他总会挨户查察,看族中亲邻有无过年物资和棉衣、被褥等。对困难者就施予救济,访贫问苦,乡人有病无钱求医者,他就送钱送药,人死无力殡葬者先生就代为衣衿棺椁安葬之。

它山堰旁的“片石留香”碑

旧历申酉年,即民国11年秋的一次洪水是鄞江百年内最大的一次。樟溪边的王家车头村几乎全部冲毁,淹死者无数。鄞江许家桥旁房屋也全部冲毁,数百灾民无家可归。先生邀请众灾民到他家供食供衣、供宿供医,待洪水退去后才陆续送他们重建家园。在先生的影响下,他全家对灾民待如亲人,别无半分厌烦之意。

先生在世时造了一栋三间一弄的两层楼房,这栋楼房的宅地呈似梯形,前大后小,放墙基时有人提出“宅地折方切切直”,认为只要向东扩建一些就可以了,反正东面是一条公行通道。先生平时施恩于人,这么一点点小事应该是未尝不可。但先生坚决反对,认为“公行通道”不可占,这栋“大头小”的旧楼房至今还在,也是先生不谋私利的见证。

原祥徐公离开人世已有90余年,他的许多业绩至今仍在造福于民,他无私为人民服务的思想品质是值得我们今人学习的,他的光明磊落、急公好义的光辉形象将永远铭刻在我们后人的心坎里。

愿先生的精神发扬光大,流芳百世!

注:作者徐林来为徐原祥先生族中后辈,亦为宁波鄞江花车门人。文中材料多为族中长辈或徐原祥先生后裔所述。发表本文已征得作者同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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