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原祥名学涛,字以行,鄞江镇光溪村人,生于年,卒于年,享年73岁。原祥徐公寿终正寝时,宁波府辖下各县的头面人物、各界要员前来吊唁哀悼。出殡那天哀乐喧天,恸声震耳,四五百人的送葬队伍过“官池”、穿大街一直延伸到悬慈村的尽头,缓缓地向金陆村的青修岭进发。丧仪之隆重、气氛之悲哀可谓空前,当地民众乡亲把徐公神位安放在它山庙中,永远受到鄞江人民的祭奠和敬重。
徐公生前曾得到当时民国大总统的嘉奖。奖品有勋章、奖状等,还曾获得两块上款为“原祥先生惠存”,下款为“中华民国大总统徐世昌敬赠”,中间镶有“急公好義”四个朱红大字的匾额。后来这两块匾额其一挂在“徐氏宗祠”,另一高悬在它山庙的殿堂上。徐原祥一介平民百姓,生前未任一官半职,竟能上达“天听”、下尊万民,耐人费解,其略傅已入旧县志《鄞县通志》、《文献志》中。
悬挂在徐氏宗祠中的“急公好义”匾额鸟过留声,人过留名。先生高风亮节,大义大德虽已记入史册,但因岁月流逝和历史原因,家乡人民对先生已感到陌生,先生事迹渐渐趋于湮没之势,亦有几分“儿童相见不相识,笑问客从何处来”之感。为了让先生精神发扬光大,流傅后世,我乃将先生的部分事迹禀告大家,虽是一鳞变爪,但我也感到无限之欣慰。
一、倾产办学,培养人才
原祥先生幼失怙恃,家境贫寒,他十余岁由亲友相荐到宁波“裕成”棉布店当学徒(店座落于百丈街灵桥堍南侧)。先生尊师睦友,至诚待客,老被对他十分赏识,常夸他为人规矩,经营有方,几年后提任他当“阿大”(经理),店内大小事务全托于他。先生经商有方,货真价实,童叟无欺,“裕成”声望日高,生意兴隆,货增店扩。先生60年的苦心经营使“裕成”跻身于宁波巨商之林,而先生也靠“裕成”养大了他众多的子侄辈,並购置了为数不多的地田、山林、房屋。说是为数不多,但至少也有数百亩山林和近百亩地田及一栋民房。
鄞江徐姓是一个大家族,子孙世代务农,几乎没有一个识字的,花车门就因每户农家都有一台或几台纺花车而得名。先生常为贫苦亲邻而抚恤,更为子孙不识文化而痛心。有一次,先生以原告证人的身份涉及入一场官司。这个官司的被告是一个秀才,他凭借“秀才”这一小小功名趾高气扬,咆哮公堂,县老爷也无可奈何,只得让其三分(据说旧社会秀才在公堂上可免下跪)。而作为受害的原告和证人因为是无功名的平头百姓,都要五体投地,磕头跪拜,还要遭那受那些凶神恶煞的皂隶训斥喝打,令人十分难堪。先生从这个事件领悟到“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以及“子孙虽愚经书不可不读,族宗虽贫学堂不可不办”的道理。于是先生回家,邀集族人商议办学一事。选校址、筹基金、选土木、聘老师……系列办学工程基本上都由先生包办,并带头将自己几十年辛劳所置的土地、山林全部变卖充入办学资金。在先生的努力下,花车门私弄内不久就落成了一栋洋楼式的两层教学楼房。楼内有办公室、图书室、纪念厅及三个复试教室。这所私立完全小学起名为“培才”小学。民国以前八股文甚盛,但这所培才小学课程却设置西化,除开设国文、数学主科外,还开设了体育、音乐和英语等课程,在当时学校中真是凤毛麟角、难能可贵。
徐氏墙门上的匾额记述着宗族来源从此鄞江徐姓宗族子弟不论男女都可以免费入学,邻近异姓困难学生经申请核实后也可免费入学。先生自己虽不识字,但为提高教育质量却煞费苦心。他高薪聘请水平高、师德好的教师任教。因当时鄞江难买时令鲜果,先生就委托人长期驻甬采办教师膳食,托夜航船天天按时送到学校,餐顿待如上宾。逢年过节先生还给教师送礼、吃饭请客,教师家境困难者,先生还额外照顾。全体教师因此无不为之感动,个个勤奋教育,尽心竭力,“培才”质量在鄞江首屈一指,在全县也名列前茅,使不少国立小学为之惊叹,难怪连许多宁波学生也慕名前来转入该校求读。几十年来“培才”小学为国家培养了许多建设人才,著名的电力工程师徐诚炽,(又名徐承志,年带着一套机械设备去延安、美国记者斯诺在《西行漫记》中赞颂的一位高级工程师),就是萃萃学子中的一位。
为保证办学经费的长期落实,先生还在大皎、樟水、龙观、鄞江各地购置了“学田”、“学山”几百亩,并规定“学田”、“学山”只准收入租金,不准出售。先生晚年亦感自己年事已高,他选定一位清正廉洁、热心教育的徐诚嘉先生作为他的办学继承人。徐成嘉先生继承了先生的衣钵,学习先生的品德,把学校管理得很好,后也成为一位德高望重的长者。
徐氏祠堂二、效禹治水,鞠躬尽瘁
鄞江又名“小溪”,地处樟溪下游,自古水患严重。每年七八月间水患尤烈,山洪暴发,樟溪、鄞江两岸房屋被冲塌,农田俱毁,死伤者不计其数。先生深知人民疾苦,决心治水患为水利。他在山洪暴发期间,邀有识之士披蓑戴笠逆流而上,查找水患之因。又和乡人共议治水大计,定出改溪疏流、参石砌勘、筑坝护堤、植树造林等措施。在鸟头门、邵家滩、晴江岸、鄞三马滩、李家滩、上河头等处种下了许多溪栲树护村护地,直到今日这些护村护地树仍在发挥着很大的作用。
民国10、11年秋季连续发生洪灾,连接鄞江南北的纽带——官池塘两次被毁,先生除四处筹集民间资金外,还出入县衙恳求政府拨款支援。为使这次修缮后的官池塘以后能少受损害,他又自己出资在塘的迎水面安装了避塘板。官池塘修复后立了一块修塘记事碑,乡人一定要将先生名字刻在碑上以示纪念,但先生却再三推辞,最后实在推辞不过只得胡乱用了“徐方朱”的名字代之。除个别知情人外,其他人都不知道碑上的这个“徐方朱”是谁。碑文云:“民国十一年秋大水,塘塌,蒙会稽道尹黄庆澜,鄞县知事姜若,邑绅徐方朱捐募重修。”这种不愿“善欲人知”的精神是多么难能可贵啊。
洪水过后,光溪河下游泥石沙土沉积,河床淤塞,影响水流畅通和舟楫之便。先生成立“掏沙会”,落实人员、资金、工具等,疏浚河道、清理洪水带来的沉石积沙。先生去世于民国12年,但在民国10—11年的修塘工程中,这位年逾古稀的老人还在精神抖擞地四处奔波操劳着,为鄞江治水徐原祥先生实在可以说是呕心沥血、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座落于徐氏墙门前的鄞江新廊桥三、热心公益,造福乡里
光溪河上的官池塘是连接鄞江河南、河北的唯一通道,每年春、夏、秋三季一场暴雨,水位暴涨,汹涌洪水过塘直泻,南北往来中断,农民歇工、学生辍学、路人受困。急事非过塘者只得冒险涉水过塘,溺水事故屡有发生。于是先生就组织成立“义渡会”,落实人员、舟只,在洪水过塘时为行人义渡,其费用由先生筹集安排。
鄞江又称四明首镇,经济繁荣,乡民居住集中,年年都有火灾发生。先生联合当地士绅,使镇上各村都成立“消防会”,发动民众义务消防。先生自己还积极筹资为“消防会”添置消防器材,让各村做到守望相助。这样鄞江十余里周围村坊,如百梁桥、洞桥、梅园、龙观等地一遇火警,鄞江镇的“保安会”、“长安会”等民间消防组织必亲临火场誓死相救。
旧社会乡里路小道狭,高低不平,夜间行走照明设备差,灯笼可为上乘,竹白火把、麻骨火把最为常见。这些照明工具既不安全也不方便,多数百姓是摸黑赶路的,险情因此时有发生。先生关心乡人疾苦,在官池塘、光溪桥平台、草厂后门、上河头等险要地段安装“天灯”,就是大号玻璃方框的煤油、菜油吊灯,专人负责每晚天昏黑上灯至天明,风雨无阻,乡人无不拍手称好,经费自然也由先生落实解决。
先生经商于宁波,工余回家,不喜闲情逸趣而爱填石修路,西起乌头门(龙观交界处),东到洞桥头,南至鲍家勘的石板路,他每年都要去查看几次,哪儿的过桥断塌,哪儿的石板翘起,自己出资雇人修复。旧社会贫家百姓出门专靠双脚行走,运货也只得肩挑背驼,路上受尽日晒雨淋之苦。先生深知百姓之难,沿途建造凉亭,天顺前的新凉亭和乌头门的凉亭都是先生捐资建造,夏天委人施茶,让路人从此有避雨遮日、歇担憩息之处。有人说他这样做是为了修下世,他也不以为然,正是“燕雀安知鸿鹄之志”也。
四、移风易俗,破旧立新
徐氏“花车门”是个男耕女织的大家族门宗,花车门内衣食不缺的大户数不上几家,多数人家只是靠自种几亩田地或给人做长工、打短工,过着“丰年饱肚皮,荒年锅朝天”的半饿半饱生活,生活不富庶。但有些排场蛮大,不知何时定下“族人婚嫁,全族入座同宴数席”的规矩,叫做办“族规酒”。这对大户人家来说算不了什么,但对那些“小户”人家来说是难以承受的。为了办“族规酒”,许多人家只得卖牛卖田卖房子,借粮借钱办婚事,不少户一辈子也还不清结婚债,个别的只得一辈子打光棍。先生对此早有反感,他邀集族中首脑商议取消办“族规酒”的旧习,先生说:“穷好日(结婚),富做生,办族规酒太浪费,害了不少人,要革除,族中要热闹,每户人家分碗汤圆就是了”。那些族长见先生说的有理,也表示赞同,从此“徐氏”就用分“族汤圆”代替了办“族规酒”,族人无不拍手称好,附近异族闻之都先后效之。
如今的“花车门”内还住着不少徐氏后代在旧时,娶新娘抬花轿是“抬轿堕敝”的“专利权”。“堕敝”即“堕民”,据说是宋朝罪俘的后裔,专司剃头、猪鸡阉割、婚家抬轿陪送新娘等业,常见钱、邱、范、李姓为多。堕民虽是下等行业,实为上等生意,每次婚家要支付他们一笔相当大的抬轿费。先生对此早有改革之心。一次,他来到堂氏花轿旁,(堂氏是族宗婚丧公用的集体房屋,也叫堂檐),对众人说:“新娘子阿拉自己去抬,不要堕敝抬,可省点铜钿。”边说边弯腰曲身于轿杠下,众人见状大惊道:“先生,你抬不得,阿拉后生帮忙去抬就是了!”从此娶新娘抬花轿的差使就由堂兄弟们帮忙了,又为宗族中的贫家婚嫁节省了一笔开支。
美丽的鄞江镇鄞江桥每年有“三月三”、“六月六”、“十月十”三次大庙会。每次庙会它山庙菩萨出殿巡游,以驱邪气、祈平安、保丰收。各村常为抢抬菩萨而发生械斗。尤其是“六月六”,又称“行稻花会”,时值盛暑,正是早稻抽穗扬花季节,人们以为行了“稻花会”就可以祈祷夏季太平、祛病消灾。可事实并非如此,因行“稻花会”,四乡人口云集,天气又炎热,因此中暑者无数,瘟疫也常行。所以行了“太平会”反而不太平了。先生对此会竭力反对,为太平、为生产、为节省鄞江人民因行会而增加的伙食负担,他邀集各村乡坤首脑讲明行稻花会的危害性,提出禁止稻花会。乡坤首脑听先生说的有理大多表示赞同,个别不从者因慑于先生祟高的威望也只得无语。于是先生在世几年的鄞江六月六稻花会就不再举行。可见先生致力于人民,受到人们的尊敬和爱戴。当然此举也遭到一些寻衅好闲者的非议,说什么“活被徐原祥,稻花会不行”等闲话。
旧社会的童养媳一般都有一段血泪史,但先生的二媳马觉先做童养媳却反而有了好福气。马觉先出身贫寒,幼年失怙,其母又是个精神病患者。二家门第相差悬殊,但先生概不计较,怜马觉先身世可怜,六岁让其入门做“养生”。先生不但不要她缠足,还送她上学读书,待其如亲生女儿一般。婆婆对此产生不满情绪,认为“女子无才便是德”,应缠足守本份,读书是男孩子考状元的事,但因先生作主也只得顺从。马觉先16岁圆房后吃苦耐劳、勤俭持家,讨得先生欢心,让她当家理财。可是她是小儿媳,论理在宗法社会中的地位是比不上长房长媳的。但先生就不计较,任人唯贤,在族中传为佳话。
先生对童养媳如此,对家中其他女孩也如此。他的女儿徐翠菊和侄孙女徐元都是大脚婆,而且还上过学。这在百年前的鄞江简直是“奇迹”。可见徐原祥先生是一位具有民主思想的老人,是当时移风易俗、破旧立新的带头人。
鄞江唐代它山堰是全国四大水利工程之一五、修身齐家,温恤乡邻
先生生活俭朴,严于律已,他一不喝酒,二不吸烟(鸦片)。他从宁波回乡来,从来都是步行,脚穿草鞋,身背雨伞风尘仆仆,常年穿无领大襟白布衫或蓝布衫,如此打扮谁能相信这是宁波巨商“裕成”的阿大呢?他的两个儿子在宁波效实中学念书,假期回家来两兄弟各坐一顶两人抬的小轿,轿架下放着衣箱、铺盖等,至家被先生发现就被家法从事,告诫他们不许坐轿,不应学纨绔子弟这一套,应该从宁波步行回家(当时宁波到鄞江还未通汽车)。如果行李拿不动可以雇挑夫,虽然出钱不比雇轿少,但防止儿孙变成大少爷。
先生家的生活也算富庶,平时小菜较丰盛,鱼肉不断。但他连吃剩的咸勒鱼骨头也舍不得丢掉。他对家人说:“勒鱼骨头收起来可以炖豆腐渣下饭或放点醋泡汤喝。”
大媳妇头胎生了个儿子全家欢喜,但她没有奶水,用了个奶妈,因此失爱于先生,说她虚荣不勤劳。他说:“孩子没奶吃可用米糊,难道穷人家孩子没奶吃就养不大了吗?”
先生在花车门内算是富豪门第,但他的夫人、两个媳妇和四个女儿都从事蚕桑,养蚕缫丝、纺花织布从不雇女佣帮工。别人家的花车、席机因断原料停转,就可向先生家借原料,待有了钱去还就是了。如果实在还不了,也可不还,先生对贫苦亲邻更多温恤。每次将到年底他总会挨户查察,看族中亲邻有无过年物资和棉衣、被褥等。对困难者就施予救济,访贫问苦,乡人有病无钱求医者,他就送钱送药,人死无力殡葬者先生就代为衣衿棺椁安葬之。
它山堰旁的“片石留香”碑旧历申酉年,即民国11年秋的一次洪水是鄞江百年内最大的一次。樟溪边的王家车头村几乎全部冲毁,淹死者无数。鄞江许家桥旁房屋也全部冲毁,数百灾民无家可归。先生邀请众灾民到他家供食供衣、供宿供医,待洪水退去后才陆续送他们重建家园。在先生的影响下,他全家对灾民待如亲人,别无半分厌烦之意。
先生在世时造了一栋三间一弄的两层楼房,这栋楼房的宅地呈似梯形,前大后小,放墙基时有人提出“宅地折方切切直”,认为只要向东扩建一些就可以了,反正东面是一条公行通道。先生平时施恩于人,这么一点点小事应该是未尝不可。但先生坚决反对,认为“公行通道”不可占,这栋“大头小”的旧楼房至今还在,也是先生不谋私利的见证。
原祥徐公离开人世已有90余年,他的许多业绩至今仍在造福于民,他无私为人民服务的思想品质是值得我们今人学习的,他的光明磊落、急公好义的光辉形象将永远铭刻在我们后人的心坎里。
愿先生的精神发扬光大,流芳百世!
注:作者徐林来为徐原祥先生族中后辈,亦为宁波鄞江花车门人。文中材料多为族中长辈或徐原祥先生后裔所述。发表本文已征得作者同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