Flyinghighonthewingsofpoetry

城关出发，逆河而上，西行百里，就到了达川三河口。三河口，是黄河、湟水和大通河三条河的交汇处，所以也称天鹅滩。但不知为何。

这里水域宽阔、水流舒缓、水草丰美，水鸟游鱼，各得其乐，河岸滩涂蔓延，芦苇茂密，林田肥沃。对兰州人来说，这里是离城区最近也最大的一片湿地。兰州城区有马滩、雁滩、均家滩、段家滩、张苏滩等等地名，原本都是黄河造就的湿地，被专家们称作城市之肺。现在，这些滩都是高楼林立、马路纵横。滩的名字还在，只是失去了呼吸。这几年，世间烦乱，人心不宁。而三河口很是热闹，除了山水吸引，还因为天鹅。

入冬之前，一群天鹅飞临，栖居到来年三月，又潇洒飞走。这段时间，兰州人呼朋唤友、扶老携幼，来看天鹅。去年冬天，临近春节，也去三河口凑了一回热闹。那可真是热闹！那天是个周末，天气很好。下午四点左右到了地方，偌大的河滩地，远远望去，几个临时停车场横七竖八停了几百辆车。到了河边，长长的堤岸上，挤挤挨挨上千人，盯着那二十几只天鹅。

天鹅们慵懒自在，戏水、漂浮、发呆、梳理羽毛，在近岸的冰面上吃食、散步，偶尔张开羽翼，向天鸣叫。一处停留烦了，就挪到另一处，继续重复那一套慵懒自在。很少见到它们飞起来。它们与人最近的距离，保持在50米开外，可能是它们感觉上的安全距离。天鹅们挪到哪里，人群也就慢慢地跟到哪里。天鹅安静，人群也安静，说话都是轻声细语。在一个凑热闹的场合，这多少有点奇怪。

离得近的，倚着栏杆指指点点；靠后一些的，瞅着空子往里面挤；再靠后的，伸长脖子，踮起脚尖瞧。看得久了，有人无趣，悄悄离开，立刻有人递补进来，堤岸上始终有上千人。听当地朋友说，近一阶段，几乎天天如此。河边热闹，网络上也热闹，官媒来做报道，网红来蹭热点，扛着“长枪短炮”的摄影爱好者三五成群。三河口多水鸟，但天鹅很少见。这里的常客和土著是白鹭、斑嘴鸭、赤麻鸭、鸬鹚等等。当地老人说，几十年前就有天鹅来，但也就一只两只，偶尔能见到。年冬季，天鹅忽然多了起来，陆陆续续飞来17只，一下子轰动了兰州，成为一道风景。年，天鹅带来了4只小天鹅，总共24只。

这些数字，都是当地的有心人记录下来。至于游客，每次去能看到多少只，那就是眼缘了。天鹅的习性，大多是一对一对结伴而行，这十几个家庭来三河口，就是选了个有吃有喝、又暖和又安全的地方来度假。这有点像北方人去南方过冬，也是一家一家、一伙儿一伙儿的。天鹅自北方来，具体说，自西伯利亚来。再具体，就不好说了。地理概念上的西伯利亚太过广大，大到超过我们的国土面积，天鹅究竟从哪里起飞，难以查考。这里说西伯利亚，且忽略掉实质，只作为更遥远更寒冷的北方的代称吧。

选中了达川三河口来过冬，天鹅肯定有自己的考虑，具体是什么，人类并不知道。人类的解释，当然是自己的功绩——改善生态，山青水绿，引来百兽归山、群鸟和鸣。这话听起来有点空泛，具体到达川三河口，却是实实在在。达川人热情、仁义，远方来客，一定好好招呼。成群的天鹅来了，怕饿着它们，就有人拿出自家的玉米投食饲喂。天鹅起初谨慎，后来就习惯了，见到玉米，大大方方去吃。其实天鹅是觅食能力极强的物种，只要选好了栖息地，那一定是知道食物在哪里的。但人类的热情投食，天鹅也不拒绝。他们还没有高傲到拒绝不劳而获的食物，也不会清高到不食嗟来之食，何况人类对他们是如此恭敬友善。

达川人还善管理，定下了不少规矩，以免惊扰天鹅。比如禁止游客高声喧哗，禁止游客随意喂食，禁止无人机飞过这片水域，禁止在堤岸上叫卖等等。拜天鹅所赐，来的人多了，就有了生意。地方上平地修路，修筑堤坝，补充设施，要发展旅游经济。老百姓各显神通，在划定的场地，卖点煮玉米、卤鸡蛋、烤肠和土特产，附近村镇的餐馆也多了些生意。世界有时候真的很奇特。天鹅本来是普通的游禽，论科属，是鸭科。天鹅虽然高傲，却不得不屈就于鸭的统领。这正像大熊猫的际遇，有着国宝的无上尊崇，却属于熊科。这样一比较，似乎忽然就不好起来。禽类、动物，也是有鄙视链的，天鹅和熊猫就在鄙视链的顶端。燕雀安知鸿鹄之志，所谓鸿鹄就是天鹅。鸿鹄可以飞越山海远行千里，燕雀只能盘桓于林草屋宇之间。这种比较，是人类的关切，鸿鹄和燕雀并不在意。遇上一个胖子，说他像大熊猫一样，憨态可掬，人见人爱，胖子肯定乐呵呵接受。但是如果说，死胖子，瞧你那个熊样，即使好脾气的胖子，也会黑脸。

一说天鹅，就是美的所在。说女子脖子白皙颀长，常常说天鹅颈。比较起来，大鹅的脖颈跟天鹅也差不了太多，即便鸭子的脖颈，也比人类颀长。但是谁也不会夸赞一个美女有大鹅颈，更不敢说是鸭子颈。和天鹅的高贵、优雅、圣洁相比，鸭子代表着粗鄙、蠢笨和丑陋。其实，从人类的利用价值来说，作为食物的鸭子显然更实用。哪怕是还有着看家护院本事的大鹅，也比天鹅更融入烟火人间。跑上百里路，就为了看几十只天鹅，是不是有点没见过世面的样子？要说为了亲近自然，却从没见谁会对斑嘴鸭、赤麻鸭、鱼鸥们如此恭敬，更不要说乌鸦、麻雀，还有那些伪文艺范儿的广场鸽。追捧天鹅，是因为天鹅自由、高贵。所谓高贵，是人期许的对现实的超越，而天鹅不自知。人类就是这样，越亲近，越轻贱，越疏离，越崇仰。人世间的一切都是人自己制造的幻境。自己制造，自己相信。两个小时不知不觉过去。再好的东西，看得久了，也会倦怠。天色向晚，有些人耐不住走了，留下的人也是身心俱疲。野性的天鹅，估计对围观的人群也看得厌了，离岸入水，向着湖心岛的方向，慢慢游弋。

其他水鸟似乎很自觉地作为背景，在更远处游动。忽然有村民过来，边走边轻声招呼：还有5分钟，最精彩的时刻就要到来了，拍照的老师们做好准备。果然，六点一刻，夕照泼洒而下，水波瞬间变成了黄金的锦缎。天鹅似乎很配合金色夕阳的召唤，这一刻变得非常活跃。洁白的羽毛泛出蓝色的幽光，悠游于水波之间，恍若位列仙班。天鹅真的制造了高贵的感觉！高贵，或许就是让人从一地鸡毛索然无味的现实抽离的一瞬。只短短十分钟，太阳落山，暮色沉降。天鹅游向湖心岛上的居所，越行越远，逐渐变成幽微波光中一个个小小的黑点，隐入尘烟。天黑了，人散去。

负责编辑:达朝阳笔名:兰州黎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