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情已逝，岁月不恕。
文/文心心
原创作品，抄袭必究。
01
再见何山，已是10年后，于梅已是知天命的年纪了。
夜里9点多，最后一桌顾客已经离去，于梅收拾一下桌椅准备关店打烊时，又进来一男一女，男人搀扶着女人坐下。
“不好意思，要关门了。”
男人不吱声，定定地看着于梅。
“大哥，今天的材料都用完了，没有馄饨了，您换家店吃吧？”她继续低头擦拭着桌椅，心生纳闷。
“山莓！”
如同六月惊雷，一个趔趄，她差点绊倒在地。
熟悉的、陌生的、久违的名字。
02
17岁那年，于梅骑自行车去大姨家。七拐八拐，翻过一座郁郁葱葱的小丘陵后，一阵颠簸，车链掉了，进退不得时，一个推着土车的瘦高个青年走来。
青年低头摇动着车蹬，几次调适之后就修好了。
她摘了几片草叶，递给他，“擦擦手上的油污吧”。
“谢谢，大哥，你真是好人呢。”她转身跨上自行车。
“等一下！”他向前奔出几十米，在一处土坡前停下，探进一片葱郁的野草中，回来时，手中擎着一把翠红晶亮的山莓，“山莓熟了，给你。”
她笑了。五月的阳光不燥不冷，他饱满的额头上却沁出微微的汗珠。在他拘谨又热烈的浓眉黑眸中，她看到春风吹皱了一池湖水。
他是何山。
那年，她在镇上幼儿园教学。他高考落榜了，家里兄弟姐妹众多，作为长子已不被允许再次复读，他需要挑起家里的重担。
春去秋来，他爬上一座又一座土坡捡石子。休息的间隙，他提笔写道：“黄土坡上铺展的鲜红山莓，是你飞扬的青春，连同我的思念一起绽放。”后来，他称她是“山莓”。
“山莓，石子可以装一车了，再等我几年，盖好了房，我娶你。”
月移岁迁，情书装满抽屉时，他们结婚了。那是年，在石子泥土搭建的屋子里，在竹条栅栏围建的院子里。他从山里挖来一株野山莓，种在花盆里，摆在窗台上。
03
两年后，大女儿玉玉出生，日子清贫欢乐。又两年，小女儿小贝出生，她从产后大出血中挣扎出来时，何山低垂的眉底和空洞的眼神写尽了失落和怨念，在婆婆愤怒地摔过准备的男孩衣物时，他沉默地站在那里，冷漠和疏离让她在六月的艳阳里浑身颤抖。
小女儿开始牙牙学语时，何山也开始抱着小女儿去逛商店买玩具了。她总是舒了一口气，日子仿佛回归了平静，
“山莓，你做的鲜虾馄饨真是好吃。”
“那你多吃点啊。”
那天街头喇叭传来卖海虾的吆喝声，她赶紧从刚发工资的信封里抽出几张跑出去。桌柜里没有她在娘家时的苹果、桃酥，但她总记得何山最爱的馄饨。拌馅、揉面、烧柴、下锅，她在蒸腾的热气氤氲中，听到他回家的车铃清脆。
他放下碗，抬起眼：“山莓，我想去城里，投奔大舅去，不然咱这日子一直苦哈哈也不是办法。”
“城里啊，我不想让你离开家。”
“等我几年，赚了钱把你和玉玉、小贝都接到城里。”
钟摆晃动，滴滴答答的声音清晰入耳，沉默是夜晚慌乱的心绪，是月明星稀的寂寥。他已决定，她又何言。
04
五月，窗台上的山莓红了，她蓦地想起那片土坡。女儿的粉裙在绿叶红果中晃动，她坐在田头遥望着大山的尽头：“日子大概都是像山莓这样酸酸甜甜吧。”燕雀啁啾掠过时，她仿佛看到了何山的脸庞。
腊月，何山回来了，踩着崭新的皮鞋。他给女儿带来了布娃娃玩偶和一整箱橘汁饮料。
夜晚，他打开背包，拿出一件浅紫色呢子大衣，她站在大衣柜镜前，如少女般旋转雀跃，他拥抱她，一如当年在后山土坡上的温柔。
后来，她才知道，这个夜晚为她的爱情画上了句号，假如幸福只有这么多，她宁愿时光停住。然而，指缝中溜走的何止是岁月，还有人心。
何山再没提及接她们娘三去城里的事。
外出闯荡第五年的腊月，于梅在厨房被柴火烟气呛得直流泪时，闪进了何山归来的身影，旁边跟着一个大肚女人。
漫长的沉默后，何山点燃一支烟，终于开口了：“山莓，丹雅她快生了，怀的是个儿子，这两年都是她在外面照顾我。再说，小孩也需要上户口……你看，我们能不能把手续办了，你需要多少钱我补偿你。”
烟圈从他指间飘出，袅袅上升打转，他放下胳膊弹落烟灰，手腕上的金色手表便露出凛冽的光芒，他的神情更像在进行一场商务谈判。
如果能撕开胸口，于梅大概会看到自己心脏炸裂的淋漓吧，她稳住颤抖的身体，端起桌上的馄饨朝他泼去，发疯一般地将晾衣绳上的腊肠扯下摔得满院狼藉。
他冷漠决绝的转身背影后，她听到了命运无情的嘲弄，在那个女人挑衅的妩媚与轻蔑的笑容里，她看到了鬼魅的青面獠牙。屋里，两个女儿在惊吓与恐惧中哭得撕心裂肺。
05
不能离婚，死都不能离婚。她输得惨烈，却无路可退啊。
当年，何山骑上40分钟的自行车来到她家，劈柴、挑水、喂好鸡鸭鹅。父母下班回家时，他正围着围裙包水饺。父亲严词拒绝他做这一切，但从17岁相遇到23岁结婚，何山从未间断地微笑着殷勤地追求着努力着。他一定要得到她。
于梅哀求着父亲：“我不怕穷，苦就苦点呗，以后日子肯定越过越好的。”
父亲顿了很久，呷了一口酒：”只怕是心也穷啊。”
她噗地笑了：”爸，何山的心富着呢，他读的那些诗啊，就怕你是听不懂的，哈哈。他给我写了那么多信呢，是多喜欢我呀。”她羞涩地低头浅笑。
“他，更爱他自己……”
父亲最后这句话被忽然扑棱进堂屋的一只麻雀打断了，麻雀在屋里一阵乱撞，玻璃、碗盆、天棚，稀里哗啦一阵，它停在了橱角，于梅蹑手蹑脚走近抓住它，它的心脏在“扑通扑通”地急速跳动，它也会如此紧张恐惧吗？
站在门口，她抚摸着它的羽毛，轻声说：“以后别飞错啦，快回你家吧！”张开双手，麻雀振翅远去，干脆有力。
父亲最终让步了。
06
当初父母极力反对这场婚姻，就差断绝父女关系了。如今，就算名存实亡，那张结婚证，她也要守住。
夜不能寐的日子里，她学会了抽烟喝酒；食不知味的岁月里，她的身材却吹气球般的肥硕臃肿起来；黑发大把大把地掉落，白发却不间断地新生。神思恍惚、憔悴不堪的她，已然无力承担最爱的幼教工作了。
她输了，输掉了岁月，输掉了人生，活着还能怎么样呢，死了就不会难过了吧，她梦到了山坡的山莓，看到了她的青春年华。
在女儿的哭喊和晃动中醒来，安眠药和酒精的双重作用都没有让她就此解脱。已是黄昏，她的发小急匆匆赶来，还带了一个算命先生。“小梅，小梅，你别难过，让先生给你看看，可准了。”
她木然地坐着：“不看。先生您请回吧。”
算命先生出门之前，给了她一句话：“是你的，终究是你的。”
“小梅，你听到了吧，何山他以后肯定还是和你过！”发小喊道。
她望向窗外，发现那株山莓早已枯萎。她同意了离婚。
·tobecontinued·
·未完待续·
注：图片来源于网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