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燕雀 >> 燕雀的形状 >> 没有大排档的城市是寂寞的
一
今年的夏天,来得比往年似乎要早一些。尽管孙俪要求我们的邓先生,秋裤要穿到夏至,但是四月份突如其来的高温天气,使得“娘娘”的话,也已经不好使了。
我其实是喜欢夏天的。尤其是傍晚的时候,乘着微凉的晚风,去街上随便转转,漫无目的,兴致却很好。
离我住的小区不远,有一条小吃街。白天没人,一到晚上就灯火通明,甚是热闹。
说是小吃街,其实就是一条宽一点的巷子,自然也没有店面,营业的时候,各家各户将自家的东西搬过来,摆上桌椅板凳,接一个临时照明灯,就算是开张了。天气不好的时候,支一个帐篷,天气好,连帐篷都省了。收工以后,再将地上收拾干净,把全部家当打包带走。
白天住在附近的人从这里经过,为了生活,彼此忙碌着。下班以后,孩子们也都放学回家,整个小城就清闲自在了起来。年轻人开始呼朋唤友,中年人也放下白日里那些不顺心的事,三五成群的聚在一起。点几个小菜,喝两杯淡酒,高兴了唱一首小曲,烦躁了骂两句闲街,将那些不好的情绪统统抛开,日子就不那么难熬了。而小城也因此生动有趣了许多。
二
有一阵子,我过的很糟糕,那个时候,我人在上海,不过大都市的繁华,离我很远很远,除了偶尔去外滩看看夜景,我找不到别的任何痕迹,证明我生活在这里。
我甚至找不到任何痕迹,证明我生活在这滚滚红尘之中。
白天我基本都是在睡觉,反正不睡的话,也好像没有什么事情可以做。有时出门买包烟,都会成为别人眼中不务正业,混吃等死的反面教材。可能是我敏感多疑,也可能是那些人,除了以此为消遣之外,再也找不到更有意义的事情去做。
我活在晚上,活在黑夜里。
焦虑,懊恼,恐惧,悔恨,随着夜幕悄然而至,将我逼在角落里,无处可逃。
那些寂寞的夜晚,我去的最多的,就是城中村里的大排档,既是为了不让自己饿死,也是为了沾染一点这人世间的烟火气。毕竟,无论是成鬼还是成仙,都非我所愿。
每次我都会去同一家店,坐同样的位置,点同样的菜,一瓶啤酒,一碗米饭,一个人,一坐就是半夜。在我身旁,是熙熙攘攘的人群。我坐在那里,仿佛杜琪峰电影里,某个长镜头的背景,安静,落寞。
但我喜欢这鲜活的夜晚,喜欢这鲜活的人世间。刚吵完架的情侣,路边贪玩的小孩,晚归的上班族,散步的少妇。所有的人,所有的一切,我都喜欢。他们让我平静,让我觉得亲切,让我觉得我还活着。
去的次数多了,渐渐跟老板熟识了,不忙的时候,他会再炒一个菜,打开一瓶啤酒,陪我聊会天。那些谈话的内容,解决不了我的问题,也升华不了我的人生。无非是家长里短的闲话,和柴米油盐的辛酸。可即便如此,依然令人倍感温馨。
当然,可能是我太过寂寞。
三
我没有想到,会有两个朋友,邀我一起去开大排档。没钱又不会做饭的我,稀里糊涂的变成了三分之一个老板。
命运就像大张伟,正事不做,搞笑不停。
我们去到浙江的一个小镇,在采购了所需的用具,办理了相应的手续之后,终于在一个特定的街口,特定的时段,有了特定的事业。
因为我情况比较特殊,没钱,又懒,还横。所以我负责的工作任务就是点菜、收银、上菜这一类,他们两个,一个掌厨,另一个打下手。
掌厨算是一门技术活,需要一定的从业经验,据他自己说,曾在某家饭店的后厨,做了三天的打荷工作,这也使得他在竞争上岗的时候,有了莫大的优势。尽管他的技术,仅限于会颠勺,不过做出来的菜品,按“色香味形”四要诀来说,好歹也占了一个“熟”字。
经营了一段时间,大厨的技术有了很大的进步,葱油跑蛋已经能够做到完整无缺的出锅了。而我们,也慢慢有了一些熟客。
有一个老爷子,经常会在晚上九点左右过来,点两个菜,酒是自己带来的,用一个矿泉水瓶装着,喝到十点半左右回去。碰上兴致高的时候,还会唱几句戏文,而且唱的还是京剧,马派的空城计,“我正在城楼观山景”。只是老是忘词。
老爷子虽说不是每天都来,但也算是档口的常客,每次来都是一个人。大厨和助手,总说我老了以后,就是那般模样,所以不忙的时候,就怂恿我去陪人聊天。
我没有去。他肯定有很多故事,但我不见得能听懂,人家也未必肯讲,来这里,可能只是想找个有人的地方坐一坐,何苦去扰人清静?
更重要的是,我已经由一个文艺青年,摇身一变,成了奸商。
奸商的酒,是要留着卖钱的。
来我们档口的,以周边厂里的打工者居多,有时到了十一点以后,还会有加完班的年轻人,过来吃个炒饭炒面什么的。如果碰上熟人,自然就坐到一起,以酒助兴,对酒当歌了。尽管劳作了一天,但年轻人的朝气,却是藏不住的,整条街也仿佛被唤醒,散发出勃勃生机。
有一天,快打烊的时候,我们三个还是呆呆的坐着不动,谁都不想做那些洗洗涮涮的事情,每到了这个时候都是如此。尤其是生意不好的日子,更喜欢磨蹭,还美其名曰:候客。大多数的情况下,是候不到客的,当然,也有例外。
就在我们都已经做好了收拾的准备,连心情也开始悲壮的时候,来了两个小姑娘。说不上有多漂亮,但是纯朴有活力,打包两份炒河粉,一份要辣,不份不要辣。对于这个要求,我以为大厨会不高兴,因为要分两次炒。好几次我听到他在私底下抱怨过这种情形,不过今天,大厨稳定了情绪,发挥出了实力,出色地完成了任务。而且在随后的收摊工作中,依然保持了乐观的精神,饱满的热情。
真是一个没有原则的家伙。
临走的时候,小姑娘对我们说了声谢谢。
回去的路上,大厨突然问我:“她为什么要谢我们?”
“肯定是他忘了收她们钱!”
“滚!”骂完以后,我顺势给了助理一脚。
“那么,她为什么要谢我们呢?”大厨还在纠结。
我哪里知道?或许人家只是客气客气罢了。
又或许,这异乡的街头,我们彼此间的萍水相逢,也是值得感谢的。
四
靠着熟人的关系,我在广州的一个工地上,领了份闲差,好歹也算是有了一份正式的工作。
想想也觉得好笑,整天无所事事,居然还算是正式工作。
有了正式的工作,难免就会有一些正式的应酬。刚开始还只是觉得拘谨,慢慢地就有些许厌烦,推杯换盏间,似乎少了许多往日的快意与洒脱。
真正的孤独,不是独处时的寂寥,而是人群中的落寞。
好在同事间相处不错,上司也颇为关照。没有应酬的时候,就跟项目上的领导和同事组局,从酒店到饭店,从苍蝇馆到大排档,档次越来越低,关系却越来越融洽,顾虑少了,话就多了。纵酒狂歌时,难免会得意忘形,放浪形骸,只是大家都是同类人,‘’君无忌我亦无忌‘’。
阿华就是那段时间认识的。
阿华是老板,如同我当年一样的老板。光头,脑袋大脖子粗,满脸横肉泛着油光。不同的是,他还兼着大厨,炒菜的时候,总爱叼支烟在嘴角,随着身体的动作,烟灰就不停的往下掉。
他最引以为豪的,就是曾经在当地一家星级酒店当过厨师,经常边炒菜边吹嘘那段经历,说到高兴处,烟灰就掉进锅里了。
至于他为什么没有继续呆在那里,反而甘心混迹于夜市,几乎是每天都能听到的疑问,他总回答说那里不自在,不如现在舒坦,随心所欲。
‘’怕是炒菜的时候,把烟灰掉进了锅里,被人家开除了吧?‘’食客中照例有人这样揶揄。然后大家都哄堂大笑,店里面充满了愉快的气氛,生动地呈现出鲁迅先生笔下,咸亨酒店里的情形。
每每这个时候,阿华都会把炒勺在锅沿上一敲,随即作出一副欲言又止的神情,跟着又露出了燕雀安知鸿鹄之志的不屑,摇了摇头,继续炒菜。而这一摇头,烟灰就掉的更多了,于是有人又开始吵着要退菜,所有的人就跟着起哄,气氛越发热烈了。
我喜欢这样的气氛,更喜欢这样的夜晚。
五
前一段时间,因为疫情的原因,街上都少有行人,我也是整天在家自我隔离,不怎么出门。人们都在说,城市生病了,抑郁了。
我也抑郁,隔离的日子,常常会感到惆怅,总是怀念以前的时光。
虽说诗歌能作菜,愁情可下酒,不过游目四顾之间,唯见白白的墙,紧紧地困住自己,十分压抑。
如果说富丽堂皇是生活的盛装,那凡夫俗子的市井人生,更接近世间的真相。
没有了夹杂在空气中的油烟味,没有了吆五喝六的喧嚣,城市被抽离成钢筋水泥的森林,长着一棵棵房子,寂寞如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