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的话题是从昨日满天飞的“鸿浩志”开始的。
和亲戚朋友家的这几个四五年级的小朋友说说这个字，我觉得很有必要。当然，不仅仅是为了这个字。
“小朋友们，昨天有个新闻不知道你们听说了没有，有位校长——”
“老师，我知道，是北京大学的校长，他读错了一个字，我妈妈爸爸的手机里都有这个事情。”打断我的话的是晨晨，胖嘟嘟的脸蛋，一口气说下来，得意得很。
“老师，我也知道，他读了鸿浩之志！”小女孩悦兮说得很简练，她一说完，就期待地看着我，我知道，这时，我应该对她微微地点点头。
然后就是一片“我也知道”“我也知道”的嚷嚷声。
鸿鹄很少见，鸿浩满天飞，自媒体年代，再也没有飞不出的翅膀了。
我低低地叹了口气，为那只我从未见过的鸟儿。
“那你们知道，那位校长伯伯读这字应该读什么音的呢？”
那段转得红火的视频视频里，北大校长林建华先生在北大周年校庆庆典上这样致辞：“年轻人要爱国，忠于祖国，忠于人民，要立志，要立‘鸿浩’志。”昨天，五四青年节，同时也是北京大学年校庆的日子。五四，是一个充满了人文思想解放与民主进步的纪念日。北大，是莘莘学子梦寐以求的高等学府。想着那些金光闪闪的名字，我竟然有点走神……
“老师，燕雀安知鸿鹄之志哉，这个字得念hu，第二声。”抢先回答的还是晨晨，细看看，那个字仿佛就长在他眼睛里了！
“是陈胜说的！”瘦瘦的凯凯站得快，也坐得快，脑袋支在桌上，眼睛亮亮得转着。
“燕雀大家都知道，那这个鸿鹄是什么鸟，大家知道吗？”我在纸上写下“鸿鹄”两字，字写得很大，每个字都像要飞翔的鸟儿。我微笑着，摊开双手，望着眼前这五六个小朋友。
“是大鸟，很大很大的鸟！”
“是大雁，飞得很高的！”
“是天鹅，天鹅！”
“是苍鹰！”
……
说实话，我读过无数遍，也从未细细思考鸿鹄是怎样的模样，虽然我一直没读错。
大致意思能懂了，也就懒得去查根溯源，反正，鸿鹄应该就是要飞得很高很远的鸟，大志，大气，大目标，大理想，哪里是燕雀这类小东西能比拟能理解的呢？
我们其实没比谁谁高明许多。我们也是在慵懒中行进的人。
这样一想，我觉得站在北大校庆会场里说“鸿浩志”的可能就是你我了！有点想多了！
“大家说说看，遇到不会读不会理解的字怎么办？”这句话，问孩子们，也问我自己。
“百度！”有意思，怎么第一思维是百度！
“查字典！”
好，老师手里有一本古代汉语词典，你们谁来查查？
孩子们围成一圈，叽叽喳喳的，几个小脑袋挤着，挨着，很快，他们有了答案。
“页，这个字在古代有四个读音，鹄，是指天鹅！”
“是天鹅，是天鹅！！”叫得最响的是果果，鼻尖上有点晶莹的，不知道是啥。
再查“鸿鹄”，鸟名。即天鹅。因飞得很高，所以常用来比喻志向远大的人。
当然，也有另一种情况，即鸿和鹄，两种鸟，大雁和天鹅。
“陈胜是怎么说这句话的呢？”
“你们这些鼠目寸光的人怎么会知道我的志向呢？我可是要飞得老高老高的。”孩子们模拟得很逼真，仿佛千百年前的那片田地就铺展在我的客厅里，无限的苍茫，无限的遥远……
“这个字确实很多人读不好，读不准，那为什么那个校长伯伯读错了就会让人笑话呢？”我把问题转了，孩子们很快从天鹅的世界里回来了。
“他是校长，校长应该要会读书。”果果说。
“他是老师，老师不应该读错字。”晨晨说。
“他是北——大——校长，要很有学问的。”凯凯把“北大”两个字拉得很长。
“他当时在那么重要的会议上，读错了，就很丢脸的，别人会笑话我们的。”悦兮说得很长，我特别感动于她说的“我们”。是的，别人会笑话我们的！很多时候，你不只是代表你自己！你的背后，有你的家，你的学校，甚至，你的国家！
特殊，就要承担特殊的一切。包括所有的嘲讽！
“那么，校长伯伯为什么会读错字呢？”我继续问。
“他一定没去百度，没去查字典。”
“他没去问老师呀！”
“他自己前一天肯定没好好看稿子。”
“可能他一直都这样念，就觉得自己是对的了。”
……
孩子们的每一句话，都捶进了我的心里。多少时候，我们都是想当然地在敷衍学问，敷衍生命。每一个课堂，受教育的一定要包括自己。
“生有涯，学无涯，一个人穷尽一生去学习，也会有不懂的字。我们都会有遇到困惑的时候。那么，在这个庄重的现场，林校长遇到这个不会读的‘鹄’字，该怎么样避免尴尬呢？”这一问，我觉得自己问得很漂亮！
孩子们开始想了，安静了下来。窗外，真的有几只黑鸟飞过，看不清是燕子还是麻雀。
“他可以说成要立‘宏伟’的志向！”发言的女孩，我一下子忘了名字。我用大拇指称赞了她的睿智。这样，“鸿”的音出来了，表达依旧连贯，谁也听不出。
“也可以说立‘宏大’的志向！”
“我觉得干脆这个‘鹄’不读了，就立鸿志！”晨晨的这个答案我觉得很神！对呀，鸿运当头，鸿志在心，未尝不可！而且，你也可以理解为“红志”，有时代感，有方向感！好！！
人都有困惑，在紧张处要保持冷静，学会机智化解，巧妙应对，这样，就可以化尴尬为——
“玉帛！”
“化尴尬为玉帛！”
孩子们幽默了一把。
我笑了，低下头继续读读古代汉语词典上的“鹄”。
我突然发现，词典上“鹄”这个字竟然有“hao”（第四声）这个音。通“浩”。大。《吕氏春秋·下贤》：“鹄乎其羞用智虑也。”这样一想，鸿浩志，似乎也说得通，只是不知道林校长是否知道这一点。
其实，在学问面前，我们永远都是个孩子。可惜的是，我们，又常常是丢失了童心的孩子。
鸿鹄志，还需赤子心。
孩子们开始读文章了。望着他们的眼睛，这节课，我忘记了谁是老师。
肖培东愿我们都是孩子
